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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只要你对我好,就够了

  • 2019-07-14 17:5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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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离别使我们形同陌路,那么回忆 就只是对过去的缅怀。



    1

    夜幕渐渐降临,站在街道的一角,抬头望去,天空是灰烬的颜色,远处的灯塔被楼房挡住只看见一束强烈的光柱直通天际,仿佛要将天捅破一般,但仍旧是被黑糊糊的夜色挡了下来。

    穆河已经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看到这番景象了,夜晚的火车站里只有寥寥几人。穆河看了看表,七点半。离九点十五分的莒光号还有一段时间,穆河将火车票塞进上衣口袋里,转身走进了一家咖啡店。

    不经意间打了个寒战,穆河猛然想起放学那天室友说的话,台北的冬天有着异常的寒冷。是啊,穆河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透过落地窗可以看到不远处包裹在惨白灯光下的火车站,听到街道上呼啸的寒风。即使处于暖和的咖啡馆里,但这种冷,是可以尽收眼底的。

    2

    服务员端来了浓香的摩卡,穆河打开手机QQ,里面有四个未读消息,全是静待佛桑发来的。关于静待佛桑,这是穆河一个星期前认识的网友。本来不认识,但因为一些事和穆河吵了起来,原先她只是说穆河几句,后来估计是被穆河的骂人不带脏字活活激怒了。有空就骂穆河几句,穆河看到后就回应她几句,然后两人就有一搭没一搭地骂了一个星期,也算是骂熟了。穆河其实并不生气,总算找到一个可以与他肆无忌惮地说话的人了。一个星期来穆河与静待佛桑的吵架记录积累成了长长的一条。超过了这个星期里他与其他朋友的聊天数总和。穆河第一次觉得自己竟然有这么无聊,无聊到与一个陌生人无法自拔地吵了一个星期。而且这种情况依旧在不可救药地持续着。

    穆河翻看了那四条消息,是以“神经病”开头的四连骂。穆河笑笑,手指在屏幕上不停地戳着。

    神经病是遗传病,不能随便乱骂的,你说话这么刨人家祖坟下辈子要当语文老师的。

    穆河按下了发送键,抬起头来,隔着落地窗,一辆火车缓缓停在了穆河的视线里。

    3

    穆河想起了自己小学毕业的那年,爷爷陪他去火车站看火车,也有这么一辆火车缓缓停在视线里。

    “它要去哪儿?”穆河拉着穆老爷子的衣袖问。

    “下一站。”

    “下一站在哪?”

    “铁轨通往的地方,台南。”

    “台南?”

    “嗯。”穆老爷子拍了拍穆河的头,说,“当年的我,认为火车神通广大,想去哪就去哪,一条铁轨通向了全世界。所以在坐火车离开时也没有过多的留恋。想着自己总是为了生活而离开的。如果想回来了,就算买不起票,沿着铁轨爬也要爬回来。”

    “爷爷,你是说台南吗?”

    停下的火车又缓缓开动了,渐渐离开站台。

    “当年想走,狠狠心就走了。现在想回去,却找不到回去的理由了。”

    穆河喝了一口摩卡,看着离站的火车,想起当年穆老爷子眼睛里淡淡的失落,就像冬天里入手即化的雪花。

    4

    九点十五分,穆河登上了莒光号。

    九点二十分,穆河坐在火车硬座上,看窗外被拉长的夜色。穆河突然想起了方洛水,那个在笔记本的封面上写上“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姑娘。她确实飞的很高,高到穆河都看不见了。穆河每次看到她从洛杉矶发回来的风景照,就会想起高中那年的春季。那年,老师带着班上的39个学生去山上踏青。那是野山茶漫山遍野的日子,穆河看到满地鲜艳的红,渐渐的远离了队伍向远处的野山茶丛走去。

    不一会儿穆河想起了身后的队伍,猛地回过头来,便看见了一袭白裙,及腰长发,一阵微风吹过,卷起遍地山茶,鲜红的花瓣随着发丝与裙摆上下舞动。

    穆河想起了陶渊明的一句话,“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山水之间也。”

    陶渊明醉在山水之间。而现在,高山、美景、妙人,穆河也是心头一醉,整个人都有些恍惚起来了。

    白裙女子转身,花瓣打着旋儿从脸庞拂过,眉目之间却带有些焦急。方洛水没想到自己的转身会成为穆河心中难以磨灭的印记。她奇怪地拍了拍看着她发楞的穆河,问他班上的人到哪儿去了。

    穆河好容易回过神来,急忙往队伍方向看去,空无一人,只有一只麻雀沿着山路一蹦一跳地走着。

    穆河回头看向方洛水,摊了摊手。

    在天空被染的金灿灿的黄昏,穆河和方洛水才被带队的老师找到。老师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女人,指着他们大声训斥,说为什么擅自脱离队伍,为什么不能像别的同学一样让她省省心。

    穆河把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被老师罚抄了三十遍的古文。穆河抄了整整两节夜自修,落笔间满脑子都是在上山时的情景,那飞舞的花瓣似乎都飘到了笔尖。

    几天后,穆河向方洛水告白,他将一朵野山茶装入信封递给方洛水。她楞了一会,低头瞥见信封里鲜红的花瓣,有淡淡的山茶香。她轻轻的接过信封,就像当时在野山茶丛中弯腰捡起一朵山茶花一样。她抬头望着眼前涨红了脸的男孩,眉间漫上浅笑。

    5

    之后方洛水将山茶花和情书都夹在她自己的笔记本里,穆河也因此看到了笔记本封面上一句励志的话“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穆河询问方洛水这句话的由来,方洛水说这是她父亲的座右铭,她的父亲叫任高飞,当年她爷爷奶奶起名字时也是一番雄心壮志。

    “那为什么你不姓任,却姓方?”

    “我和我妈姓。”

    穆河记得小的时候母亲也开玩笑要他跟自己姓李。不过终究只是玩笑,说说罢了。

    “你爸爸答应你姓方?”

    “他不管这事,他……”

    方洛水突然醒悟般停止了说话,静静合上笔记本,把它压在一叠教科书下面。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是吗?”穆河还未发现气氛的异样,“你爸还真大度,我爸可是坚决反对我和我妈姓的。”

    “我倒是希望他反对。”

    穆河疑惑地看着方洛水,有些不解。

    “不过我姓任就叫任洛水了,多难听。”方洛水摆了摆手,“算了,不说这些了,都是他们大人的事,我懒得管。”

    “好的,不管不管。”穆河把手伸到背后,变戏法似的抽出两张电影票。

    女生明显愣了一下,这是最近最热门的电影,据说买票的队伍排成了一条长龙。

    “走吧,电影快放映了”穆河甩了甩手中的两张电影票,转过身来,却在转身的瞬间被抱住了。

    “嗯,不管,只要你对我好就够了。”

    那时的穆河清晰的感觉到一股清流顺着脖间向下,到胸膛,最后流进了他的心里。

    6

    窗外的景物不知何时已经由城镇变成了空旷的原野。在灰烬般的夜色下有些看不真切,每次到这个时候穆河都会发自内心的感叹,世界这么大,人的视野却这么的小。

    流动餐车推到了穆河身旁,里面有一些夜宵。穆河没吃晚饭只喝了一杯咖啡,感觉有点饿了,就买了一些馄炖和茶叶蛋。

    穆河一边拨着蛋壳一边继续看车窗外的风景。突然,穆河看见车窗上依稀映了个人影。突然肩膀就被拍了一下。

    “穆河!”

    穆河正将茶叶蛋送到嘴巴边准备咬一口,听到这一声叫喊马上回过头来,看到来者后猛的一惊,手一滑整个茶叶蛋摔进了喉咙里。

    “没事吧?”

    穆河摆摆手,整张脸憋成了酱紫色。猛捶了几下胸口后,终于吞下去了。

    穆河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在你离开的城市等待三年,设想过多次相遇的情景。却没想到,竟然如此的出乎意料,让人措不及防。

    “洛水……”穆河喉咙好像梗住了。

    “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旁边没人坐吧,那我先坐一会。”方洛水说着坐到了穆河的身边。

    “你不是去美国了吗?”穆河憋了好久终于憋出这么一句话。

    “到台北来帮一个朋友办点事,她请我去她家玩。”

    “她家在台北?”

    “不,所以我做这趟火车,她家在台南。”

    “……”

    “你该不会也去台南吧?”

    “嗯。”

    “到那里干什么?”

    “带我爷爷回家。”

    “那你爷爷呢?”

    “他不坐这一趟车。”

    方洛水盯着穆河手里的那碗馄炖,汤上的热气渐渐消散。

    “闲着没事,我陪你去吧。”

    7

    火车到站了,穆河下了车,方洛水紧跟在后面。穆河怎么也没想到方洛水会跟过来,穆河原先怕她会觉得无聊。但方洛水一句话就让他住了嘴。

    “你做的事我从来不会觉得无聊。”

    穆河想起以前心情不好时就拉上方洛水一起去散步,散步的过程中他一言不发,只是走,方洛水也只是跟着。穆河体力好,一次走很远的路,方洛水也跟到脚底起泡。

    后来穆河在帮方洛水挑脚底的水泡时也问过她是不是有些无聊。但当时方洛水用一种很轻松的口气说:“你做的事我并不觉得无聊,散步也好,一言不发也好。自然一点就好了,我都懂的。”

    这句话一直被穆河记在心里,由此来追忆自己最美好的时光。但现在,穆河又听到了类似的话从方洛水口中说出。他转过头来看了看身后的女子,身穿棉大衣、牛仔裤。看来这三年来她的样子并没有怎么变。依然是及腰长发,熟悉的脸庞。

    “走啦!”方洛水轻轻的推了推穆河。

    “哦。”

    穆河转身继续走着。他感觉似乎又回到从前了,但想着身后的方洛水,总感觉心里缺了些什么。

    依旧是漫长的步行,穆河一言不发,是想不到说什么。方洛水也不说话,是习惯了与他一同行走的宁静。二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默默地走着,气氛也不尴尬,穆河反到有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

    走了进十公里的路,周围的景色都有些变了,穆河带着方洛水穿过几条街道,渐渐地闻到了一股特殊的陈旧气味,穆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向前便听到了潺潺的流水声。穆河回过头来说:“到了”。

    8

    穆河小的时候没少问父母自己名字的来历,当时穆爸说:“你刚生下来的时候你爷爷高兴的不得了,一定要亲自给你取名字。”

    后来穆河去问爷爷为什么给他取名为穆河,穆老爷子想了想说:“当时起名字时想起了老家门口的一条河。”

    穆河表示有些无法理解,自己的名字竟然是穆老爷子信手拈来的。虽然穆河后来当上了作家,写小说时人物的名字也是信手拈来的。但那毕竟是小说,人们都不希望陪伴自己的名字是被别人不假思索地随意想出来的。

    后来有一天穆老爷子喝高了,醉醺醺地躺在阳台的木质躺椅上招呼穆河过来。

    穆老爷子缓缓伸出两根枯瘦的手指指着天空,穆河隐约能看到那两根枯瘦的手指间细密的纹路。

    “小的时候,家门口有一条河。那条河很宽,真的很宽,穆河你绝对是跳不过去的。”

    穆老爷子说着又指了指星空,仿佛星空就是那条河。

    “当时出门就要过那条河。因为它太宽了,所以我的父亲就用一捆竹竿绑成了一个简易的桥,他还在那桥上刻上了他的名字。之后我们全家的出行都要靠它。”

    穆老爷子停顿了一下,一连串的说话让他有些累了。穆河也不说话,静静地坐在一旁,尽力的去想像那条能挡住穆老爷子家门的河。

    “我当时对那条河的看法是分季节的,古人云:‘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冬天里湿了鞋子可是冷得刺骨的。有时候刚从家里出来,桥没走稳,掉河里了。那条河也不深,淹不死人,但在冬天却能活活冻死你。到了夏天就不一样了,当时我自定义出两种夏天时的过河方案。一种是直接过河,和冬天时一样。但当父母要我做一些我不太想做的琐事而我又很烦躁的时候,我往往会选择第二种,上桥时故意脚下一滑,‘扑通’一声就摔河里了。母亲看到了后只好说:‘罢了,不用急着爬上来,洗个澡,凉快一下好了。’.”

    声音停了下来,估计是穆老爷子又说累了。他开始看星空,哦,不,应该说他一直都在看星空,这使坐一边穆河有一种在偷听他与星空对话的错觉。

    穆河不做声,继续听他说下去。

    “无论当时喜欢与否,都和现在没有关系了。离开后最深刻的感觉就是自己对河的看法再也不受时间的约束,或者说,已经没有任何看法了。好像被斩断了某种联系,从此我发现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那您现在不去看看吗?”

    “去啥?你爸妈工作忙,只是因为我这糟老头子一个无理的要求就占用他们宝贵的休息日?再说老房子都卖了,我们回去后住哪儿。”

    “但是……”

    “看啥河,照片里看看就行了,现在包不准变啥样了,去啥啊,当时就说回不去了,去啥啊,去啥啊……”

    穆老爷子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只剩浓重的鼻息。穆河回头看向里屋墙上的照片,照片里了穆老爷子18、9岁的模样,身后一条河,没拍进首或尾,只是清澈的一段。

    9

    再往前走了一段路,一幢老房子映入眼帘。穆河看了一眼手机里的地址,确定地点了点头。

    “就是这里。”

    穆河绕着房子转了半圈,终于在正对河的一边找到了一扇木门,已经有一些年份了,木质结构已经大面积腐朽。穆河敲门时都担心在门上敲一个窟窿出来。

    还好,穆河只敲了一下便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门被缓缓推开,一个年迈的老婆婆探出头来。

    “你们是?”

    “我姓穆,我爷爷是穆真,他托我送封信给你。”

    “哦,是穆真的孙子啊。请进,你爷爷近来可好吗?”

    “说来十分不幸,他老人家不久前逝世了。”

    “啊!”一个字同时从两个人口中说出,一个是面前的老婆婆,另一个则是方洛水。

    “穆河,你不是说你爷爷也过来了,只是和你不同路吗?”

    “人鬼殊途,自然不同路。但我的心里还是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所以只想当他老人家与我们不同路。”

    “进来吧!”老婆婆转身向里屋走去。

    门外一阵寒风呼啸而过,吹的河边的一颗石榴树沙沙作响。

    10

    穆河看着屋子里亮着的一盏老式台灯,灯罩略有些黑。头顶亮着一个梨形灯泡,电线露在外面,顺着天花板、墙壁,长长地拖到地上。

    老婆婆看完信后摘下老花眼镜,倒了三杯茶水,招呼穆河过来。穆河走过去找了张长椅坐下,方洛水坐在穆河边上。

    “信我已经看过了,你爷爷打算安葬在这里?”

    “真抱歉,打扰了您休息,不过这是我爷爷的遗愿,我说什么也要将它完成。”

    “你爷爷要你带了什么来。”

    “是一张他的照片,他老人家说要一直看着这条河。”

    老婆婆捧起杯子,闻言愣了一下,杯子里的茶水不经意间洒出了一点。

    “你的意思是他很喜爱这条河?”

    “是的,他说这条河包涵了他过去的一切”

    “一切?这个死老头,以为随随便便拿一条河来就可以包涵一切了吗?”

    老婆婆放下杯子,有些激动,脸上的皱纹拧成了一团。

    “婆婆,您这是?”

    老婆婆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皱纹逐渐散开,当脸上“沟壑”的布局回复原状时,老婆婆开口了:

    “你们先休息一下,明天中午带你们去河边看看。”

    11

    穆河记得高中时期晚上常常和方洛水去学校边上的小吃街吃小龙虾喝啤酒,方洛水曾在一次喝到微醺时望着漆黑的夜空问:

    “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你会等我回来吗?”

    说这话的时候方洛水侧着脸,街边的灯光打在她的半边脸上,像残缺的月亮。

    穆河记得当时自己搂住洛水说,当然会,大不了化为一块望妻时。洛水将头轻轻靠在穆河肩头说,好啊一言为定。

    后来方洛水真的走了,这一走就没打算回来。而穆河也没化作望妻石,他伤心了好久,最后还是恢复了。

    方洛水以前说过,童话里都不是骗人的,看看《灰姑娘》、《白雪公主》如果没有奇迹,那么灰姑娘还是灰姑娘,白雪公主也被毒苹果毒死了,估计个把月也烂的只剩骨头了,童话只是把现实掩盖在奇迹的光芒下。它暗示着我们,没有奇迹,我们还剩什么。

    穆河认为自己和方洛水之间不存在奇迹,所以他们的爱情只能惨淡的收尾。现实有时候真是可怕的东西,它在不知不觉中支配着我们的生活,让我们去适应一切,身不由己。即使穆河能将过去和洛水一起发过的海誓山盟倒背如流,他也没办法把方洛水给背回来,用当下流行的一句话来说——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所以当穆河躺在老婆婆安排给他的房间的木床上,方洛水坐在他身旁时,他突然有了一种不真实感。在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遇到了奇迹,以前的一切历历在目,好像伸手就能碰到。

    “别胡思乱想了,快睡吧,明天中午还要去河边呢。”方洛水起身走向隔壁屋,语气平淡,听不出是喜悦还是悲伤。

    而穆河盯着窗外的夜空,思绪又回到了几年前在露天摊子里喝啤酒剥龙虾的日子,当时的夜空和现在一样——均匀的一摊浓墨里撒着几颗星。当时有一个女孩靠他身边,她哈出的气里带有一股淡淡的酒香。

    而她就在这淡淡的酒香里问他:“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你会等我回来吗?”

    12

    第二天中午,老婆婆敲响了穆河的房门,而洛水早早地等在了外面。

    冬季的中午阳光还较为暖和,穆河第一次真真切切的看清楚了老爷子说的那条河。河上有一座简易的石桥,并没有穆老爷子说的那么宽,穆河估摸着自己助跑后应该能跳过去。

    老婆婆走到石桥边上,桥旁有个桌板大小的鹅卵石,石头靠小河的一面有一个篮球大小的洞。老婆婆将穆老爷子的遗照放了进去,正对着小河。因为河水冲刷的缘故,洞沿和内壁光滑无比,相框放了好几次都滑了出来,但老婆婆依旧耐心的将相框一次次的塞回去,并摆摆手不让穆河帮忙。

    穆河和方洛水就站在老婆婆身后,仿佛在看一场重大的仪式,不过这也确实是重大的仪式,在悼念逝世的人时,一切都是重大而庄严的。

    过了约莫十分钟,老婆婆终于将相框安稳的放在了石洞里。她舒了一口气,缓缓站起。

    相片里的穆老爷子坚定的目视前方,身后是眼前的那条河,那么多年了,这河也没多大变化。只是现在有两条河,一条在照片里,一条在照片外。照片里的穆老爷子背对着过去的河,眼睛却看着现在的河,好似坠入了时光无尽的轮回中。

    “穆真,既然你活着时跳不过这条河,那你死后还看着它干啥?”老婆婆缓缓地说,仿佛穆老爷子就坐在面前。

    穆河想起了那天夜晚,在阳台上,穆老爷子指着夜空的那两根枯瘦的手指。他说:“那条河很宽,真的很宽,穆河你绝对是跳不过去的。”

    “其实这条河并不宽,估计是当年爷爷他没有试着跳过去吧。”

    “当年我站在河那头,你爷爷站在河的这头。我指着河对他说,你要是跳过去我就嫁给你。”

    穆河愣了一下,看了看这个并不是奶奶的老婆婆。

    “然后呢?”

    “他连跳过去的勇气也没有,后来他就离开了,再也没回来。”

    穆河感觉右手一紧,回过头来,发现洛水紧紧抓住她的手。头微微低着,看不清她的表情。

    “他现在回来了”洛水轻声说道,穆河知道这是对老婆婆说的,但还是湿了眼眶。

    “算了,都是过去的事了,提啥?你们明天就回去吧,穆真既然决定去世后来到这里,便是希望我能陪陪他。”

    老婆婆说完回身向屋里走去。穆河抬头的瞬间,在那苍老的面孔上捕捉到一抹浅笑。

    13

    第二天清晨,穆河早早的起了床,推开门。方洛水竟然起的更早,穿着淡绿色的羽绒服站在河边发呆。看见了穆河后她招呼他过来。

    “我已经联系到我那个朋友了,今天就就此分别吧。”

    穆河愣了一下,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

    “是啊,也应该分别了。谢谢你陪我来这里。”

    “穆河,我应该还没有和你说过我父母的故事吧。”

    “嗯,你当时不想说,我也就不再问了。”

    “现在我想说了。”

    方洛水拉穆河在河边的大鹅卵石上坐下。

    “我父亲,就是任高飞。为了自己的梦想,抛下我和母亲去了远方,没再回来过,妈妈一直在等他,等他回来,但他终究是没有回来。我打算姓方,就是不承认自己有这么一个自私无情的父亲”

    穆河想过无数个洛水随母姓的原因,没想到事实是这么简单残酷。

    “我当时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去往远方的人就再也回不来了。我恨那种一走了之的人,直到现在我也变成了那种人。”

    “去完朋友家之后,你打算去哪?”穆河轻声说道,感觉心里酸酸的。

    “家人安排了我留美读研。”

    “你听从他们的?”

    “这是最好的选择。”依旧是淡淡的语气,不带任何感情。

    14

    收拾完行李后,老婆婆将二人送到门口后便回屋了。留下二人沿着河默默走着。静静流淌的河水像是为他们两人送别。

    “你跳过去吧。”洛水轻声说道。

    “什么?”

    “我说你跳过这条河我就不走了,滚他妈的美国,滚他妈的考研。我哪儿也不去!”洛水突然大吼道。

    穆河突然感觉满腔的热血涌上心头,一个助跑就跳了出去,生出的脚踏上了河岸。

    就在方洛水以为穆河就要就此登顶时,突然穆河脚下的土一松,只听“扑通”一声,穆河摔进了河里。

    “穆河!”方洛水大叫着就跳进了河里,全然忘了自己不会游泳,结果连个泡都没冒就沉了下去。

    冬日的河水冷的刺骨,穆河手忙脚乱的将昏迷的洛水救上岸后,手脚几乎失去了直觉。

    洛水醒来时发现又回到了老婆婆的小屋里,身上裹着一个大毛毯。穆河正拿着一个大毛巾仔细地帮她擦着头发。

    洛水看着穆河冻得通红的双手,突然抓过来捂在自己脸上。

    “你骗我,你能跳过去的。你告诉我,你能跳过去的。你告诉我啊!”

    最后的言语几近嘶吼,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面颊流下,滴在穆河手上。

    穆河轻轻抱住洛水。

    “你说的对,这是最好的选择。”

    说这话的时候穆河感觉自己的心像揪着一样疼。

    “这是最好的选择。”洛水不知道,在离开她的日子里,穆河一直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15

    方洛水最后还是离开了,穆河一个人回了台北,生活在经历了一阵波澜后又恢复了原状,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洛水回到美国继续生活,而穆河又可以在网上和静待佛桑拌嘴。

    或许穆河时常也会想起洛水,那个曾经依偎在他身边如今却形同陌路的女孩。既然回忆无法将她挽回,那么就只能作为对过去时光的缅怀。

    而穆河心里清楚,洛水是他的一条河,一条他深深思念却达不到的河,一条他拼尽全力还是无法跳过的河。这条河深深印在了他的心底。成为不可磨灭的回忆,但回忆是一堵立在身后的墙,不可翻越,重新进入。他们终究还是成了彼此的陌路人。

    穆河现在只能在某个深夜,想起她的样子,一如当年野山茶丛中身着白裙的倩影。

    她说,只要你对我好就够了。

    就够了。